控糖人生- 《 父 親 與 我 》

控糖人生- 《 父 親 與 我 》

白開水

  我坐在父親的旁邊,父親禁錮病榻很久了,乾枯的雙手因為點滴的刺入,從最初的小創口,糜爛一張憤怒的臉。得病後的作息,父親的靈魂像一個失去目標的生命,載浮載沉。趁著父親閉眼,我輕哼著他最愛的調子,目光從他削瘦的臉頰到骨架。糖尿病纏身前,父親是麵店的老闆,更是食物的清潔工。店面剛開不久,父親為了顧客需要,沙茶、牛油愈放愈多,辣椒、味精最好是放到客人反應太超過為止,幼時的我,常見到父親滿頭大汗在一鍋鍋熱霧前,有力地搖著胡椒罐,鮪魚肚晃阿晃,那柔軟的肥肉我小時候最愛躺。
直到病痛纏上父親。
  飆高的血壓、暴衝的血糖把父親 盛湯的手壓得無力,忙碌的午後,父親的臉色變得蒼白,他常反應許多事記不得了,於是我成了父親麵店的店小二—即使論文快趕不出來,常看到他在請求客人多唸一次菜單時,閃過的絲絲抱歉與無奈,父親一直是純樸的人啊。
那時我還不清楚,糖尿病的魔爪 已經抓向父親。
 
 終於,像是要結束般,父親工作的某一天,他暈倒了。急促的救護車聲與家屬的心跳一起湧入急診室,父親被診斷出糖尿病。從此,再也不能碰他經營多年的麵店,每日的生活也退成單一的節奏。
少了父親熟練的雙手,老字號的麵店自然收了起來。
  不服氣。父親的牛樣的脾氣改不了,像是硬要跟糖尿病抵抗似的,父親改與他的好友涼亭下抽煙,小賭一番,有時興致一來,幾個老先生開著車,一下就到港口飽啖一頓。父親常在我的勸告下,只回一句:「膽小鬼」,轉頭離開,離開時還不忘打個長長的酒嗝,像是證明自己鐵打的身軀還很勇。
做兒女的,僅能默默擔心著。
  
去年的夏天,父親的雙眼矇上一層白翳,視力銳減。父親的個性大變,一半是再無法聊天說地,一半是身體的關係。於是把自己反鎖家裡,每日坐在電視前聽新聞。而父親也同意,定時服用藥物控制血糖,放棄汽水、甜紅茶、糕點等,我滿心期待,即使父親病了,但至少某程度下他接受治療了,而不是我行我素。水果要避免高糖、「吃硬不吃軟」的原則,血糖迅速升高的稀飯免了、代謝可能發生障礙的黃豆食品免了,食物的選擇變成一種智慧,一門學問。但父親最後還是因多重器官衰竭走了,在他走的時候,正逢論文發表到期,而我,只能默默看著同學在期刊、人力網站一個個飛黃騰達,自己只能把父親離別的傷往心中釘……
  深夜,我一人推著父親的輪椅來到他最愛的湖邊,細細品味,用他的視角。晚風清爽,但總雜著一絲冰冷。我想握住一把親情,父親的身影卻消融黑暗……,是否,我與他再無法相見?
  在朋友的幫助下,我抽空假日去教會幫助與父親相同問題的老先生們,在那裡,父親的身影總一次次重複,不易好的傷疾、手腳無力、神經病變……,糖尿病者何不苦?他不是細菌、病毒可以根治,每一次推著病患時,父親好像就在眼前,我可以再一次相遇……
  那個下午,我一如往常忙完教會的事,回家經過湖邊時,我突然看見父親遠處招手,我愣了下追過去,天際卻只剩夕陽殘溫。我再也沒遇到父親。但在那瞬間,父親隱約掛著微笑。
原來父親一直都在。
財團法人糖尿病關懷基金會 第三屆徵文比賽「控糖人生」佳作

《本文轉載自本會2015 No.2 糖尿病家族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