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，瓜紅 情濃時

　　每當在市場看見鮮紅欲滴的西瓜時，我總想起父親教我如何挑選西瓜的訣竅，太輕脆代表尚未成熟，聲音太沉又太熟，我說這很難挑，然而父親總是可以挑到又甜又多汁的西瓜讓我們大快朵頤，我曾問父親為什可以這精準，他笑笑說靠的經驗，但是父親並沒有信任我的專業經驗及臨床訓練。
　　在他晚年罹患糖尿病時，他執著的仍是他多年與天掙飯的傳承知識，當專業抵不過地下電台的無敵藥方，父親削瘦的臉頰變得有如滿月，皮膚變得吹彈可破，手臂大片大片是不明原因瘀青，他怕別人以為這是會傳染的皮膚病，常帶著袖套，父親總有一套說詞，早年沒東西吃，現在情況好一點，卻什麼都不能吃，常因為吃的問題，父母總是冷戰好幾天，最後妥協的往往是母親，再吃能有幾年，隨他去啦；而我們付出的代價則是父親的一條腿、多次中風及最後植物人3年。
　　曾經憤怒、曾經無力、心中不斷反思當專業知識遇到傳統價值，當臨床經驗碰撞到親人信念，是否判斷的正當性與價值性都被箝制，當父親血糖一直往上飆時，我們的憂慮也往上衝，糖尿病就像無聲無息的時間之河，安靜的令人感覺不到它的流動，但留下的是眾多器官的傷痕記憶，我想父親若知道這樣的結果需要拿當植物人3年來換，父親一定會改變當時不在乎的心態；當他的靈魂被鎖在變形的軀殼，血管因為血糖的咨意妄為而崩解，我只能握住父親乾癟而枯瘦的雙手，告訴他我們依然守護著他，直到最後一刻。
　　父親不是個聽話的糖尿病人，糖尿病人的禁忌在他眼中彷彿是可笑的遊戲規則，但我知道他是想治療糖尿病的，否則他不會花大錢買了摻類固醇的中藥粉，只因為鄰居告訴他，有人吃了這一帖中藥糖尿病就痊癒了，等我們發現已經太遲了，歲月風霜及生活的重擔並沒有將父親擊倒，但長期的罹病過程卻讓不多話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。
　　小姐！買個西瓜吧，又紅又甜，小販叫賣聲將我拉回現實，我請小販挑個西瓜給我，這是父親最喜歡的水果，而我從來沒有學會父親挑西瓜的本事，我提著沉甸甸的西瓜走向父親長眠處，今天是他逝世一年的忌日，還記得那天急診室醫師告訴我的話，不行了，要留一口氣就是趁現在回家，我只能無力的抱著父親被糖尿病侵蝕千瘡百孔的軀體，心痛得眼淚直流，我輕輕在父親的耳邊告訴他，我們回去吧，我帶您回家了，那個你生活一輩子的老家，很多人等著我們回去。
　　父親生前非常喜歡一首歌弦律，即使他不知道歌詞內容，因為死亡在傳統中是不可碰觸的話題，我記得歌詞是這樣描述：
請別在我墓前哭泣，我不在那兒，也沒有長眠
我是千陣拂面的微風，也是雪花
上晶靈剔透的悸動
我是澄黃稻穗上陽光的笑顏
也以沉靜的秋雨與您相見
當您在黎明的晨曦中醒來
暗夜裡我是閃閃星空
請別在我墓前哭泣
我不在那兒，我一直在你身邊
 在香煙裊裊中，我彷彿看見您滿
足地凝聽我為你準備的音樂，我知道
父親化作千縷清風守護著我們，因為
空氣中有濃濃的瓜甜味。

財團法人糖尿病關懷基金會 第二屆徵文比賽 佳作

《本文轉載自本會2013 No.2 糖尿病家族》